2021-10-22 閱讀次數: 522
靈活就業,是今年特別熱門的話題,幾乎各個領域都在談論靈活就業。其實靈活就業跟經濟學或管理學的其它概念相比,有點不一樣,其它概念大都從英文翻譯過來的,但靈活就業在英文中找不到相對應的詞匯。
盡管靈活就業概念很難講清楚,但又在廣泛使用,在座大部分企業都會涉及到靈活就業的相關問題。
01
什么是就業?
在討論靈活就業之前,需要首先得搞清楚什么是就業?“就業”一詞是從英文employment翻譯過來的,也就是雇傭的意思。就業即被雇傭,被雇傭即就業。
說到這里,有個小插曲。2000年的時候,我們學院曾一度想改英文名字,有人說英文“School of Labor and Personnel ”的Personnel 搞不清楚是做什么的?于是就請我們一位在美國訪學的教授向專家咨詢,結果沒想到有位美國教授建議將學院改成“School of Employment”,當時大家聽了都覺得好奇怪,怎么能叫“就業學院”呢?!后來我們看到“國際產業和勞動關系學會”改名為“國際雇傭與勞動關系協會(ILERA)”,也就理解這位教授所提的Employment 其實是指的是雇傭而不是就業。按照這個教授的理解,我們是一所從事雇傭關系教學、研究和人才培養相關的學院。當然,最后還是沒有接受這個意見,我們將Personnel 改成了Human Resources,這個當時流行,也符合我們本來的意思。
按照勞動經濟學存量-流量模型,勞動力是labor force,非勞動力是not in the labor force。在勞動力中,又區分為就業和失業。就業是employed,失業是unemployed。失業和非勞動力通常從兩個角度去區分,一是有無工作意愿,二是有無工作搜尋行為。一個法定勞動年齡16周歲的人,如果他不愿意工作,就不能稱之為失業,是什么呢? 是屬于退出勞動力市場,即所謂not in the labor force。進一步講,即使這個人有工作意愿,但沒有尋找工作的行為,也依然不能算失業,也屬于not in the labor force。也就是說既要有工作意愿,還要具有尋找工作的行為,然后處于沒工作狀態,這樣的人才算是失業。所以說就業或失業描述的是一個人在進入法定勞動年齡后,面向市場的一種狀態。
當然,究竟如何定義就業,還很復雜。2005年,我們開過一次有關就業和失業測量的國際研討會,邀請了國際勞工組織制定就業標準的權威專家,問他到底該如何定義就業。比如現有的定義規定,參考期(調查周)工作一小時以上算就業,這合理嗎?保姆做家政是就業,我們在家里做家務為什么就不算就業?保安算就業,軍人為何就不算就業等。
在美國,軍人是統計在全體勞動力(totallabor force)中的,而失業率的分母是平民勞動力(civilian labor force),也就是把軍人排除在外。如果把軍人算成就業者,那就可能出現,一個國家就業形勢不好的時候就讓大家去當兵,以減低失業率或提升就業率,這顯然不合理。同樣,如果把家務勞動算成就業,那么全世界也就不會有失業了。所以,大家一定要明白,就業、失業和不屬于勞動力這些范疇實際上測量的是勞動力面向市場的一種狀態。
02
為什么會有靈活就業這個概念?
靈活就業是在中國流行的一個概念。國際上最早將就業劃分為正規就業和非正規就業,最近幾年針對數字經濟背景下的新情況,又開始提出了標準就業和非標準就業的區分。在20世紀70年代,國際勞工組織專家去南美調研發現,這些國家有不同于傳統正規就業的幾種狀態:一類是自營就業,在中國我們稱之為個體戶;二是微型企業(5個人以內);三是家庭雇傭。這幾類就業與傳統工廠制度的集中雇傭,即所謂正規就業明顯不同,故被稱之為非正規就業。
最近幾年,由于全球化、女性勞動參與提高,以及平臺經濟的不斷發展等,出現了非標準就業。非標準就業與非正規就業有所相同。非標準就業,更多刻畫的是,傳統全日制和單一雇主關系背景下,就業領域所發生的一些新變化。比如,今天我們看到在傳統的正規就業領域,演化出大量基于項目或任務為基礎的臨時性就業,最突出的是零工經濟,gig economy。還有非全日制工作和應召工作,以及有多方雇傭關系的就業,如派遣和分包等性質工作等。有關非標準就業,可以看2017年國際勞工組織專門出版的一部報告《世界非標準就業》(中文版)。數字經濟時代的靈活就業更多的是與這種非標準就業形態有關。
為什么國際勞工組織沒有提靈活就業?因為靈活就業是一個有外延而無內涵的范疇。不管是正規就業還是標準就業,其實都包含有某種形式的靈活就業,最簡單的是突破空間和時間上的各類就業。比如,為美國銀行服務的許多呼叫中心,就業人員在印度;大連有很多呼叫中心,是為日本和韓國企業服務的,這些人員的就業是遠程就業,但仍然屬于正規就業,只是具備空間靈活性的特征。
1994年,惠普就有員工居家辦公,為講究工作效率,并不規定員工必須在單位上班,這就是靈活就業。我們現在講遠程就業,不僅僅適應非標準就業、非正規就業,其實正規或標準就業也都適應。
在中國之所以用靈活就業,我個人理解是,中文在某些語境下,一個范疇通常會具有褒貶的含義,比如非正規或非標準,人們覺得有貶意,而靈活就業這個表述顯得比較中性,既無貶義也無褒義。但坦率地說,這個詞用于就業形態的分類并不科學,目前在國際上,有一個詞和這個類似,flexibility of employment,所謂就業的靈活性,代表性國家是美國。另外相對應的是security of employment,所謂就業的安全性,代表性國家是德國。后來又有人創造了一個新概念,flexicurity,翻譯成中文是靈活安全性。應該說,迄今還沒有發現哪個國家的就業是即靈活又安全,這只是反映了人們的一種真誠期待或愿望!
03
為什么要強調就業的靈活性?
為什么現在要提靈活就業或者就業靈活性呢?
首先是因為政府要緩解失業壓力。國內外經驗表明,越是有就業壓力的時候,越強調靈活就業,或者通過就業靈活性來試圖緩解就業壓力。國際勞工組織相關研究報告顯示,在大多數情況下,世界各國的確如此。
其次是企業要降低成本。現在外部環境變化很快,企業面臨很大的經營壓力,企業為減少用工成本,包括減少解雇成本,故大量采用包括派遣在內的各種靈活就業,因此,大多數靈活就業也是企業在經營壓力背景下的一種選擇之策。
在此要特別說一下,中國改革開放40多年,在勞動力市場領域,我們也創造了一些經驗和做法。比如,在就業方面,當勞動力市場面對外部沖擊情況下,我們往往不是直接裁員,而是通過降薪來度過危機。在企業工資制度設計中,浮動比例非常大,甚至政府公務員的工資都是這樣。浮動比例大的好處是當經濟不好的時候,可以通過降薪來應對這種劇烈的外部沖擊,從而少裁員或者不裁員,浮動薪酬為這種沖擊導致的解雇壓力提供了巨大的緩沖。
就業靈活性與工資靈活性,或者與成本控制的靈活性是聯系在一起的,這是一種緩解經營壓力,特別是裁員壓力的緩沖機制。企業面對外部環境的變化,需要這樣的靈活機制,否則就可能會有問題。
還有,靈活就業也是數字經濟時代企業為滿足員工需求的一種有效措施。上世紀九十年代,在美國硅谷,開始強調工作與生活平衡。數字經濟時代的靈活就業,與以前有很大的不同。這種不同表現在,有很多人并不是因為找不到工作而選擇靈活就業,而是他更喜歡工作地點和工作時間的靈活性,這類工作更能滿足個人的工作興趣和需求,比如女性群體,更需要兼顧家庭和工作兩方面平衡,也有助于個人才能的更好發揮。
我們這段時間研究數字文化產業,包括游戲、電競,直播、文學等平臺。游戲和電競基本上是標準就業,而直播和文學平臺的就業,則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數字經濟時代的靈活就業。
直播目前主要分為三類:電商直播,泛娛樂直播,游戲直播。很多直播播主從另外的正式工作轉過來的。我們在廣州曾訪談過YY平臺的一位播主,她大學畢業開始做公務員,后來覺得自己有才藝,做公職發揮不出來,然后就辭掉公職,開始在平臺上做直播。直播創業成本很低,個人有這方面的才能,就可以出來創業。目前泛娛樂平臺主播40%都是東北人,東北人中很多人具有吹拉彈唱這方面的才藝,泛娛樂直播平臺為他們才能展示提供了機會。用研究術語來講,有的人進入非標準就業領域,并非是找不到工作,而是一種自選擇。當然這種自選擇和平臺經濟的發展有直接關系,也與2015年以后,國家大力提倡“雙創”和互聯網+有關。
04
靈活就業的規模有多大?
靈活就業的規模有多大?也就是說現在究竟有多少人在從事靈活就業,要統計起來,的確有難度。我在前面講了,靈活就業不是一個統計范疇。2017年我們接受國際勞工組織的委托,開展有關中國非標準就業研究,參照就業穩定性和有無社會福利兩個原則,采用三套有代表性的數據對非標準就業進行了估算。廣義的估算,即包括自雇和非標準部門雇員,大體是62%,俠義估算,即僅考慮正規部門的非標準就業,大體是33.8%。按照2019年城鎮就業總人數4.4億計算,廣義的靈活就業人員為2.7億,俠義的為1.48億。
中國信通院發布的2019年《中國數字經濟與就業白皮書》認為,2018年我國數字經濟領域就業崗位為1.91億,當然這個數字并不僅包含靈活就業人員。2020年我們曾開展數字文化產業領域就業創造機制和規模估計研究。包括四個領域,游戲、電競、直播和文學平臺。借助訪談和建模估計,最后的結論是:專兼職在一起合計在3000萬人左右,全職的有1045萬人。這里面的游戲和電競,大體200多萬,大部分是標準就業,也不是靈活就業,但直播和文學平臺里面,則大部分是靈活就業。除了上述四個領域,音樂、動漫、美術、短視頻等,還未包括進來。
盡管迄今沒有一個完整數據,但總體可以看到,目前靈活就業規模已經巨大。很遺憾的是,如此規模巨大的靈活就業群體,我們的《勞動合同法》、《就業促進法》和《社會保險法》都沒有將其涵蓋進去。非正規就業、非標準就業,甚至廣泛流行的靈活就業概念都未提及。
至于平臺就業,更是一個不大清楚的問題。國際勞工組織有關平臺勞動關系調查談到,很多國家都不清楚平臺就業具體情況。目前平臺就業最大的問題是身份認定,流行的看法是這些人不是雇員,與平臺之間沒有勞動合同,故不算勞動關系,他們算什么呢?算自營就業,即個體戶嗎?目前有爭論,有不同看法。國際上也有從勞動者對平臺經濟依附性角度分析,認為是一種勞動關系,司法實踐上也有此類案例。但國內外總體而言,對此還沒有形成共識。五中全會提出支持和規范發展新就業形態,如何規范,規范什么,這些都是需要進一步需要探討的問題。
靈活就業是被動進入還是主動選擇很重要,如果是被動進入顯然就是就業質量不高的表現,而主動進入則是自選擇,二者有本質的不同。理論上可以對兩者加以區別,問題是,實踐上如何識別還存在操作的困難,這也是未來需要進一步深入研究的問題。
04
就業靈活性有利于保持工作生活平衡
靈活就業為什么發展得這么快,在數字經濟平臺之上,一個很重要的現象是女性的參與度在提高。
如果沒有數字化的互聯網平臺,因為要顧家,女性的工作地點選擇就成為一個重要因素。有了數字化平臺,女性可以在家里辦公,兼顧工作生活平衡。隨著女性進入勞動力市場的人數增加,靈活用工可以使得女性通過數字平臺解決一部分工作生活平衡的問題,在國際上這也是一個趨勢。
在我國,目前平臺就業主要發生在兩個領域,一個領域是輪子支撐的生活服務領域,兩個輪子是外賣,三個輪子是快遞,四個輪子是出行。另外一個領域就是前面談到的數字文化領域,比如泛娛樂直播、游戲直播、音樂、繪畫等。
前一段在昆山見了一位CEO,她們是一家擁有25萬兒童繪畫的培訓平臺,規模很大。從發展趨勢來講,這個平臺如果發展得好,就會有越來越多高水平的人,放棄傳統意義上的雇傭工作,到這里來去做一個全新的數字平臺上的自由職業者。
另外,隨著移動互聯網技術的發展,教師、醫生等職業都可以在平臺上創業。大學有些老師退休之后,在網上直播,比在退休前更火,這個趨勢在未來會越來越明顯。
盡管數字經濟時代的靈活用工在迅速崛起,不過我認為,傳統的雇傭關系不會消失。因為雖然平臺經濟發展很快,但大量的企業還會存在,市場不可能完全替代傳統意義上的企業。
05
就業靈活性需要更多的制度配套
經典的就業定義是Employment,而在平臺上工作的人有work,甚至是一種job,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雇傭。這里涉及到很多問題需要深入研究,包括國民經濟核算體系的重新構建等。
從生活服務領域,包括數字文化產業領域來看,發展靈活就業最大的挑戰是就業的質量問題,突出的表現是工時長,收入不穩定,勞動保護缺乏。平臺就業的人相當多的是兼職,為什么兼職,不去做專職,因為收入不穩定。我調研的一個公司負責人講,他們有員工兼職做直播,一個月能掙10萬,但依然不愿意離開公司,原因是因為雖然這個月收入高,但下個月可能就沒有了。另外,很多平臺工作的人沒有參加養老、醫療和工傷保險,處于幾不管的狀態。
2020年“兩會”期間,習總書記提到新就業形態時強調,要把法律短板及時補齊。五中全會講到支持和規范新就業形態。現在很多部門在研究這個問題,要解決這個問題。這也不是我們中國獨有的問題,是世界性的課題。不過,有的國家還是走得快一點,比如馬來西亞在2017年通過立法將自雇等靈活就業人員納入社保范圍,2020年進一步修改法律,將平臺經濟靈活就業人員也納入工傷保險范圍。
社保目前不僅是靈活用工面臨的問題,正規就業領域的社保也還沒有完全解決。現在沒有實現全國社保統籌,有的一個省內的統籌都沒解決。靈活用工社保問題的解決需要依賴于整個社保體系建設,歐盟那么多國家可以實現在同一體系中的繳納和結算,中國可以借鑒。當然現在不同主體之間的利益沖突較大,解決起來確有難度。
靈活就業也要納入現有勞動法律范圍,我們的《就業促進法》要修改。如果不把靈活用工納入到《就業促進法》中,靈活用工的合法性就有問題。可以在《就業促進法》中單獨增加一個關于靈活就業的條款,至少增加平臺就業相關條款。在相關部委可成立平臺經濟或者平臺就業的管理部門,統計局應該開展平臺經濟的就業統計,這樣做才有可能推進相關問題的解決。
也還要關注平臺就業人員的培訓及職業發展。過去的行業協會對傳統企業非常重要,但是新經濟中,行業協會作用很弱。在研究的過程中,我曾拜訪過幾個行業協會,發現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行業協會如果不加強,平臺經濟就難以可持續發展。因為如果沒有行業協會約束平臺企業,勞動者的權益幾乎就完全受到忽視。這些人長期在平臺呆下去沒有職業發展前途,他可能干幾天就不做了。如果沒有持續的相關支持,平臺就業也就難以持久發展。所以需要強化相關的行業協會或組織,推動各類平臺幫助這些靈活就業的人員不斷成長。2020年因為疫情直播爆發式增長,現在很火,但是這些人未來怎么去發展,他們也很迷茫,需要社會各方共同發力,幫助他們不斷成長,這需要一個比較清晰的解決方案,只有這樣平臺經濟才能持久和健康發展。